作者：翁诗杰
国庆日刚过，可国庆月尚未结束，大马人民永不会忘记：这次的国家週年庆，跟往年相比，显然是异乎寻常的。多年来，庶民百姓耳熟能详的不外是，大人先生的年度抱怨，乃至耳提面命，谓「国庆將至，不张掛国旗，即不爱国云云。」朝野庆祝国庆的主轴，始终只有一个，即凸显「团结」。姑不论是老调重调也好，或是自省批判团结之不足也罢，大家都不想脱序为国家祝寿，免有不敬之嫌。
然而今年却一反常態，状况连连。先是首相兼財长麾下的「一马发展公司」（1MDB)，鉅额亏损曝光，当事人三缄其口，民眾对公帑流向，直如雾里看花；及至七亿美元流入首相私账案发，最高领导的说词，一变再变；麾下诸官护驾心切，各自出言为主缓颊，殊不知却是口径不一，让民眾看傻了眼。在这一片莫衷一是的混淆中，诸官在情急之下的脱口反应，確也让民眾真正看清了政客们的真面目，以及他们的智慧修养。
其实近日来，这类已在坊间发酵的反智经典实例何其的多。它直叫国人汗顏，也让人为这国家的前途而哆嗦。观此反智言行，世人或许还会笑得前仰后合，暗忖纳闷：何以大马民眾的民主要求標准，竟能接受如斯的政客言行？
先是刘蝶广场事件，儘管警方已將之定调为一宗偷窃手机案，与种族宗教无关；且纠眾企图引发种族骚乱者，亦已被控，但身为內阁阁员的农长，却还突发奇想，口吐怪言，谓马来社会需建第二刘蝶广场，以让马来手机业者有立足之地云云。
一厢情愿的假设
其话意似跟此前部份马来政客的叫囂指责互相呼应，硬指手机风波乃因华裔业者贩卖贗品而起。部长的暗喻，难免予人如斯的想像推论，即：假若当时是马来业者服务涉案的被告，可能就不会出现爭执。这当然只是部长的看法，一厢情愿假设同裔同胞不会欺骗自己人。
话说出了口，他还是强辩没有种族取向意图，甚至还把华社捍卫华教的现象作为类比，混为一谈。可他就是刻意要迴避「为啥那所谓的第二刘蝶广场，要专为马来电子商贩而开」？
其实即便真的是起因于个別商贩的欺骗，没有种族偏见的部长，又何致于要號召另起本族炉灶？商场里的张三骗你阿里，不等于李四、王五等业者都会骗你。除非商场已沦为强盗窝！
这位新任农长语出惊人，令我產生诸多联想，只因他此前早有前科，曾以贸消部长之尊，號召消费民眾抵制华商。掀起轩然大波后，才忙不迭地辩称，矛头指的是华裔奸商。这口舌风波虽已过去，可各族民眾深感纳闷的是，何以他心目中的奸商，尽只有华裔？若说这不算是种族偏见，那难道是別人构陷害他不成？
最妙不可言的是，所谓第二刘蝶广场之说一登场，在四方八面的討伐声中，竟还有人从旁杀出，力挺谬议。这位继任贸消部门掌舵人的新贵，是不是像《儒林外史》书中人物因为喜极而发心疯？我没有考证，不能胡说。可正常的思维都会嘀咕:商场若真的出现无良奸商贩卖偽劣手机，贸消部官员理应一马当先，依法查处，以儆傚尤。缘何本部部长反而附和別人的谬论，主张另起炉灶？这附和若是出自他人之口，已属貽笑大方；而今新任贸消部长说之，简直已完全无视于麾下官员的职权，直叫一眾部属直不起腰桿。
与此同时，叫国人直不起腰桿的言行，可还真多。
举凡有弊案要揭，在党国领导的心目中，揭弊者的动机即便再纯正，態度哪怕是再恳切，也难辞动摇国本之嫌，当然务须整肃打压。过去长久以来，揭弊似已成为在野党的专利，同时也惯性的被贴上了「在野党的技俩」標籤，一副无需理会的模样；再加上具体证据不足，故每每皆在国人的无奈与淡忘中告终，成了无头公案。
及后，我以內阁部长身份成立专案独立调查组查弊，原以为可绕过体制內的诸多肘制，或人为的护短偏颇，可最后还是事与愿违，非但在体制內落个「动机叵测」的政治烙印，连检控程序也无法启动。偌大的一宗弊案，涉及百十亿元的虚支冒领，卡在总检察长手里，他不予检控，也无须给国人一个交代，大家就只能乾瞪眼，完全使不出啥劲！
民主认识回到原点
六年后的今天，同样是查弊，同时款额更大，涉及的层面更广更复杂。不同的是，眼前这宗疑案备受国內外媒体追踪报导，疑弊关键不断涌现。正当国人惊叹连连之际，冷不防总检察长会率先「落马」，横遭撤职，旋踵接著是一场「泄弊疑云」的上演。参与查弊的几路人马，先后有人因涉嫌泄密而被查处。霎时间，革职、调职的动作，此起彼落。高官领导的狠话、重话，也几乎是无日无之。这倒成为了迎接国庆的另类景象。
这期间，当国人普遍被各种传闻困扰之际，最高领导与若干部长重臣的某些即兴式谈话，其实也给庶民百姓上了政治课。我虽然浮沉政海多年，可也顿觉茅塞顿开，深一层瞭解党国领导的政治思维，以及他们对民主的拿捏尺度。
他们说：推翻民选政府是违法的！乍听此话，我彷彿回到了从前，以为武装斗爭要推翻政府的剧目又要上演。殊不知现在的游戏规则变了。这年头，向政府呛声、上街示威、在网媒上疯传反当权言论，都一概打成是「意图推翻民选政府」，乃对国会民主的干扰，是以必须依法查处。
按他们现时的思维，你对当权政府有天大的不满，也得等上五年，靠选票把它给否掉，这正好是我初涉政海时所认识的「票箱民主」（BallotBoxDemocracy)。没想到30年过去了，而今党国领导的民主认识，彷彿又回到了原点。
顺民同胞可以不把它当回事，可谁也不能否认，国家大政的运行，荣枯兴衰尽在瞬息之间。五小时乃至五天，都可能太久，何况是五年？际此国庆余温犹存的当儿，大人先生与其年復一年务虚疾呼民眾爱国，不如少对这国家作出伤害，那已是功德无量。